厷紸归來
武林高手

[] 玉梨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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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场细雨过后,绿水涨满了院中的池塘,一双燕子在绦绦柳丝间绕舞。掩映在柳影里的小楼,高高卷起的帘子染上了一抹暗绿,阶下的桐花将一阵阵的浓香传到楼中。
  “哐当当!”罄天楼里传出来一阵巨响,一身素衣的女子了半晌,无奈地俯身去拾那被人推落在地上的铜盆。
  甘景天背靠着紫檀木雕花大床软软的锦屏上,喘着气,斜睨着她的动作,眼神中闪过一抹凌厉。她到底是谁?有着和玉梨一模一样的容貌,但是他清楚地知道,她不是玉梨。
  “你大概买通了我全家人吧!”他虚弱地说,语气中却充满恨意。一场大病以来,似换了个天地,熟悉的庭院变成了现如今陌生的地方,如同神仙眷侣一般的妻子变成了面前的陌生女子。
  素衣女子幽幽地望了他一眼,将铜盆放在盆架上,抓了块抹布默默地抹着被水打湿的地板。
  他恍惚了一下,这眼神,依稀见过,幽怨的,含笑的,深情的,带嗔的。
  春游浩荡,是年年寒食,梨花时节。白锦无纹香烂漫,玉树琼苞堆雪。静夜沉沉,浮光霭霭,冷浸溶溶月。人间天上,澜银霞照通彻。
  浑似姑射真人,天姿灵秀,意气殊高洁。万蕊参差谁信道,不与群芳同列。
  浩气清英,仙才卓荦,下土难分别。瑶台归去,洞天方看清绝。
  清凉如水的月光下,玉梨扶着那株飘香落屑的梨树,浅笑着侧头问他,“夫君,我背得对也不对?”
  “玉梨!”他痴痴地望着那酷似玉梨的侧影喃喃道。
  素衣女子身子一颤,一双秋水剪瞳中变幻了万千种神色,顺着他的呼唤,她抬起眼睛,将一张芙蓉秋面转向他,但谁知景天见了,仿佛从迷梦中惊醒,大声叫道:“你不是玉梨,你不是玉梨,滚开……”
  她大惊失色,象一只受惊的白兔,抛下抹布,快步离开。还是不行吗?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,为什么景天看到她就象看到鬼魅一般?
  她低着头,懊恼着,竟在跨门槛时一头撞上了甘景阳。
  “你小心了!”景阳微微扶住玉梨,温和地笑,玉梨赶忙后退一步,一迭声地说,“呵,对不起,对不起!”
  她低垂着眼,绞弄着自己一双纤手,不敢看这甘家二少爷,他并不严厉,相反,他就象他的名字一样和煦如阳,她从未见过象他这样的人,他英俊,他温文,他正直,他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总和,但他是景阳,不是景天,景天才是她的丈夫。
  望着玉梨白衣胜雪的背影,甘景阳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。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容貌出众,但是她纤弱的身体里却有颗刚强的内心,这次回来,他看到了她的勇敢和情义。
  撩起袍子,顺着窄窄的楼梯上了罄天小楼,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,甘景天的这场怪病缠绵了近一年,其间几度昏迷,求医问药,几乎耗费了全家人的希望,但最终,他还是醒过来了。
  “大哥,身体好点了吗?”
  景天半躺着,一双青白枯瘦的手放在红色锦被外面,更显得瘦骨伶仃。他那苍白消瘦的样子,和那记忆中丰神俊朗、傲视天下的模样有着太大的差别,景阳心中不由微微一酸。
  “玉梨在哪里?”看到景阳进来,他冲出口的就是这句话。
  “大哥,清醒一下!”景阳在他床前站着,几乎有些怒气隐隐冲上来,“不要为难玉梨,她已经够苦的了!”
  “她不是玉梨!”甘景天突然坐直了身体,冷冷地说。
  “你!”景阳终于愤怒了。
  他不知道啊!在他高烧昏迷的那段时间,连甘家从京城请来的郎神医都束手无策,只说除非有水玉,才能救回性命。
  水玉,天下至阴至寒之物,上古传说中生长在堂庭山的水精,相传神农时代的赤松子,服食了这种水玉,能入火自烧而不死。食后成仙,当然只是传说而已,但是水玉对甘家来说是唯一的一线希望。
  可这种罕宝,甘家再有钱,也买不来。
  只是听说寒风谷的冰潭有过这种东西,他带着家人赶去。
  “我可以采得到!”面对那连男子都摇头畏惧的千丈深渊,兰玉梨这娇小的女子显露出莫大的勇气。
  要不是这至阴之物只能由女子采摘,他怎么会忍心看着她腰间系着绳索被放入寒气袭人的冰潭中?那柔弱无助又慷慨赴死的样子,叫在场每个人都心里恻恻。
 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,始终不见她发出的信号,他终于忍不住命人收绳,她被拉上来的时候已经浑身青紫,昏迷不醒,只是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洁白如玉的东西。
  那以后,甘家所有的人真正把她当做亲人看待。
  “你不可以亏待她,更不要说这种傻话,要不然,天都不能饶你!”小楼中,甘景阳站在窗前,看着在花树下抹泪的一袭素衣,突然间心疼难抑。
  “我要去玉梨院!”甘景天掀开被子,扶住床棂,颤颤微微地站起来。
  玉梨院是甘景天耗费巨资,专门为爱妻兰玉梨打造的庭院,院里遍植梨树,所有雕刻、装饰全部以梨花为主题,素洁雅致,精美绝伦。
  “好,你要去是吧?”甘景阳扶住他,“我带你去!”
  “景阳!”出了罄天小楼,只见玉梨惊慌地奔过来,俏脸上泪痕未干。
  “他要去玉梨院,那就让他去看个明白!”让他看,看看玉梨是从怎样一场大劫中死里逃生的!让他看看,他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,甘家发生了多大的灾难!
  “怎么可以?父亲是严令禁止打开玉梨院的!”
  但景阳的性格,也是牛也拉不回头的倔强,一路扶着景天出了罄天院,两旁仆人们纷纷投来惊异的眼神。
  甘家大院由多个独立封闭的院落组成,中间各有回廊甬道相连,甘父甘母居住的积善堂在正中,左前是大少爷甘景天目前居住的罄天院,右后是甘家唯一的小姐甘景心居住的雪心院。
  右前方二少爷甘景阳的煦阳院这些年一直空着,因他早就离家自创事业,在外筑楼而居。
  玉梨院落坐落在左后方,甘景天娶亲之后就一直携妻住在里面,罄天院已做客用,是以甘景天醒来之后,惊讶莫名,不知玉梨院出了什么事。
  玉梨院,院门紧闭,因为久未修缮的缘故,朱红的门上油漆剥落,贴着封条,院门口的杂草丛中,有个残破的匾露出一角。
  甘景天地蹲下来,拨开长草,拂去匾上的积尘,露出几个苍劲的大字——“玉梨别院”,是当日他亲手题的,他曾笑着对玉梨说,“从此,这里就是你的家了。”
  “怎么会这样?”他摇晃着。
  景阳和玉梨同时伸手去扶,两手相触,玉梨如遭电击,缩回手,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看了景阳一眼,景阳心神震动,不能自已。
  甘景天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情形,他的眼光落在斑驳的朱门上,梨花门环已经长满了铜绿,一派败落景象,门两旁一副门联倒是还在,紫檀色地子上透出扫绿锓阳字,“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淡淡风”。
  伸手撕下封条,推开了玉梨院的大门,许久未开的门轴发出艰涩难听的声音来,他跨过门槛,一步,一步走入了玉梨院。
  “我们也进去吧!”玉梨低着头,仿佛做了什么错事,跟在景天后面。
  景阳微微叹了口气,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,跨过红漆剥落的门槛,走进一片枯焦的颓倾庭院,那一刹那,他真怀疑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。
  这当初是怎样的一场大火啊!景阳一走进玉梨院,面前这满目疮痍的景象使他倒吸一口冷气,即使他本来已有心理准备,却始终未料到,当年的一场火,火势竟然如此之大,偌大一座别院,现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堵两堵焦黑的墙壁,上面虽经过雨水的洗刷,但仍然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。
  他的目光落在倾倒的假山石上,掠过泛着暗绿色的池水,还有那杂草丛生的花圃,这里原本也是姹紫嫣红开遍的繁华景象吧,他不难复原出一个花木扶疏,绿柳池塘的玉梨院,当初,必定是言笑晏晏,琴瑟和鸣的景象,神采飞扬的俊逸青年和他的娇美妻子,该是过着多么幸福的生活啊!
  只是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局面?他从冥想中回过神来,担心地望了一眼兄长,甘景天一袭青衣,手上抓了块刻有五瓣梨花的残破青石,正失了魂一般在废墟中游走。
  景阳跟上去,不出声地站在兄长身后,眼角却忍不住留意那素衣练袍的女子。
  玉梨正痴痴地望着院内枯焦的树木,这棵最大最粗的梨树烧得也只剩下一段焦木,从地底控诉似的伸将出来,春天来了,竟连一棵芽都未发么?
  怕是经过那样一场噩梦,连一线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了吧?她葱管一般的手指抚摸着枯焦的树皮,想当年,你是如何的天姿灵秀,一树梨花开时,连花神女夷都不禁赞叹:粉淡香清自一家,未容桃李占年华。
  而今,却只剩下残枝遗恨,在这一片断井颓垣寂寞地存在着。
  也许是触景生情吧,一滴泪,从她的腮边滚落,消失在莽莽丛草之中。
  “是怎么起火的?”景天不知何时站立在她身后,冷冷的目光似乎要将她一剖两半。
  他瘦削的身子仿佛风中瘦竹,一身青布长衫在身上晃晃荡荡,她一阵感动,有些话几欲脱口而出,可是最终她只是低低答道。“晚间烛火翻倾,酿成大火。”
  “玉梨呢?”
  “我在这里啊?相公!”玉梨疑惑地睁大眼睛。
  她向景天伸出手,景天却如见鬼魅,一把推开她的手,身子软软地坠倒在梨树下。
  “我在这里啊?相公?”玉梨从梨树下转出身子,一身白衣的她看来宛若天仙下凡,在一片白花绿萼中冲着他笑着。
  “玉梨!危险!”他惊叫着。
 果然,不知道从哪里烧起来一把火,将玉梨和那些梨树困在了烈焰之中,梨花片片焦落,玉梨衣袂飘飘,在火中痛苦地挣扎。
  “玉梨!”他惊叫着满头大汗地醒来。
  “天儿!”慈母抓着他伸向空中的手,安慰道,“不怕,不怕,做噩梦而已!”
  旁边,景阳垂手立在床头,玉梨默默地递上一把绞干的毛巾,甘母接过来,替神情迷茫的儿子抹着汗,嘴里却埋怨另一个儿子,“他身子这么弱,你还带他去那种地方,可不出事吗?一个你,一个他,还有一个景心,三个孩子,都不叫我省心!”
  玉梨站在甘母背后悄悄地望向景阳,却正遇上景阳乌黑的眼睛,两人视线一触即分,空气里还是那么平静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  可是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假的吧!在那种彻骨的冰冷中失去意识,她以为此生休矣。而当她缓缓吐一口气,在他怀里醒来的时候,她觉得好温暖,就算这样死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!可是造物弄人,她为什么要和他在这种情况下相遇,如果早一点呵,早在她还没有被一顶青布小轿抬进甘家以前……
  “母亲!”甘景天的呼叫打破了她的遐思。
  甘景天伸手抓住甘母肩膀,咬牙切齿地说,“玉梨呢?她是不是在那场大火中烧死了,她死了对不对?”
  “玉梨不是好好的,在这里吗?”甘母惊恐地说。
  “她不是玉梨,她不是玉梨,我不知道她是谁,但是她一定不是玉梨!”甘景天喘着粗气,眼神惊惧地扫过床头的素衣女子。
  “你,你……”甘母的手颤抖着,半是失望半是害怕地喘着气。
  “哪个叫你去那里的!”甘父黑着脸,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。
  “唉,算了!”甘母劝说,却被一句“慈母多败儿”压得不得做声。
  “你要是敢再去那里!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!”甘父咆哮着,他一向严厉,专制,二子景阳的出走与他的暴戾不无关系。
  “为什么?”景天这时毫无惧色。
  “那里……”甘父神色深沉,眼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,“不干净!”
  “这是干什么!”次日一早,玉梨院门口,甘景天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堆人,要不是那假玉梨及时告知,等到他陪母亲进香回来的时候,玉梨院怕是连废墟都没有了吧?
  只是这古怪女子,玉梨院灰飞烟灭不正合她心意吗?她为何要告诉我?
  眼角扫过去,旁边居然站着些抓着钟鼓法器的道士,他心下疑惑,但一时不及多想,正在督工的甘老爷脸色阴沉地走到他面前,狠狠瞪了他一眼,回头对着那帮工匠挥手道,“不要理会他!进去,给我*平了!”
  “住手!”他冲过去,在玉梨院门口伸开双手拦住了那些抗着铁镐,推着独轮车的工匠,傲然说:“要铲平就连我一起铲吧,这是我的地方!”
  甘老爷勃然大怒,“由不得你放肆,这块地上要盖一座佛塔,势在必行!”
  “佛塔?”他心里的疑惑越发重了,“这样大动干戈,到底为什么?”
  甘老爷脸上阴云密布,神色变幻了几次,压制着怒气说:“你母亲礼佛心诚,你做儿子的总该多体谅她,免得她上山进香来回奔波之苦。”
  “母亲连道家都一起信了吗?”他轻蔑地望望那一旁交头接耳的道士。
  “孽障!”甘老爷恶狠狠地说:“这块地上妖气重,不盖座镇妖塔,将来恐怕又闹得家宅不宁。”
  镇妖?玉梨院有妖吗?
  “你们要是要这块地,连我的命一并拿去吧。”他心灰意冷,淡漠地望着面前有些陌生的父亲,立在一旁看戏的工匠和戴着七星冠,穿着九宫八卦法衣的道士。
  不知道在维护什么,他的回忆?他的梦想?还是他的过去?只依稀看到玉梨的脸在蓝天白云间对牢他笑,玉梨,玉梨,你既已逝,为何留我一个人在这冷漠无情的人世间?
漆黑的天空,重云叠叠,星月无光,这座重楼叠阁的大宅院有种说不出的沉静苍凉。
  夜深人静,更夫的梆子声隐约地传来,一道白色影子慢慢地在大院里飘动,象是一个找不到归路的游魂一般,漫无目的地游荡,穿过院门,入了游廊,转入大厅,又飘入偏房,耳房里值夜的家丁顾自睡着大觉,对身外的一切惘然不觉。
  “唉……”女子悠悠的叹息声回荡在庭院深深处,“萋萋芳草忆王孙,柳外楼高空断魂,杜宇声声,不忍闻。欲黄昏,雨打梨花深闭门。”
  “喂,你有没有听说,昨天晚上啊,值夜的王伯说他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看到女鬼了!”清晨,罄天院里,几个丫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地,边交换着新闻。反正没有主人看见,能偷闲时便偷闲。
  “这种大宅子,阴气也重,保不住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。”一个稍微年长的丫头扫着落了满院的桐花,心里暗怨着,抬头望每天往下落花的桐树,这桐花,再过不了几天就该落光了吧!
  “唉,红绣姐姐!”小丫头左右顾盼无人,凑上来说,“我听说,甘家大院起过大火,听说还烧死了一个女人呢!”
  “真的假的?”名叫红绣的丫头战栗惊道。
  “冤死的鬼魂不会散,说不定昨天晚上王伯看到的,正是那被火烧死的女鬼呢!”
  虽然是白天,她们还是忍不住双双打了个寒战,“快别说了,多怵人哪!”
  几个丫头洒扫完庭院,拖着扫把谈笑着离去了,谁也没有留意到碧纱窗旁甘景天临窗独立的身影。
  他枯瘦的手指拨弄着一个青玉纸镇,那触手温润冰凉的感觉正好可以些许抵消他心头烦躁不安的思绪。
  这几日,他寻遍家中,找不到半个昔日旧人,那个从小带他长大的王嬷嬷,那个忠诚老实的刘管家,还有他和玉梨的使唤丫头青芜和绿萍,都随着玉梨的失踪而不见了。
  “我听说,甘家大院起过大火,听说还烧死了一个女人呢!”新来的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,玉梨院起火,火中烧死一个女人,玉梨!
  “那里,不干净!” 是父亲渗满寒意的声音。
  “叭!”一失手,青玉镇纸掉落在地上,跌成粉身碎骨,他惊愕地瞪着满地碎玉,细细碎碎的冷汗爬满了脊梁。
  罄天小楼,灯光黯淡,碧纱橱的几扇紫檀屏风上雕刻的仕女,在阴影里凝固着几百年不动的妖娆姿态,甘景天在紫檀木桌旁坐下,倒了一杯茶,茶杯送到唇边时却停住,开口道:“玉梨!”
  正在剪灯芯的素衣女子一愣,原以为这个称呼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对她喊的。自醒来之后,他一直视她为陌路人,几时开始,他终于接受她的存在了吗?她目光流转,望着他端坐的瘦削背影,面上神色变幻万千。
  “取你最爱的那本诗集来。”
  她神色一缓,还是试探她么?心中不由微叹起来,摆这样的局,一切尽在掌握之中,他再如何挣扎,都是徒劳。
  线装的《漱玉词》被轻轻地放在桌上。
  甘景天眉头微微一皱,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,瞟了她一眼,“这首浣溪沙教你背过的,远岫出云催薄暮,细风吹雨弄轻阴。”
  “梨花欲谢恐难禁。”她轻轻念。
  “啪!”斜睨了她半晌,甘景天将书丢在桌上,“时辰不早了,我累了!”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两分邪魅,不带感情地命令道:“扶我过去,就象以往一样,替我宽衣!”
  纽子不难解,可是她的手指却有些涩滞。
  真有八分似玉梨呵,他凝视那香雪腮,入鬓眉,可惜是蛇蝎心,他眼神一凛,双手将伊人抱入怀中,在她耳边微语,“今晚……”
  她娇羞不胜,小鸟依人样伏在他胸前。
  红俏帐,鸳鸯枕,正是春意浓时。
  然而甘景天却一把将怀中佳人推开,玉梨一个趔趄,幸而手扶住紫檀花几,方才站稳,眼神惊惧地看着这反复无常的相公。
  “!妖孽!”甘景天自顾自踏上床前踏板,踢脱了鞋躺下。
  是呵,妖孽,玉梨怔忡地扶着花几,我即便是妖孽,可是这世上狠绝的人心会做出连妖孽都吃惊的事来。她上前缓缓替他放下金帐钩,红绡帐幕自她手指下落下,缓缓遮住那清瘦郁郁寡欢的一张脸。
  本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,何故落得如此下场?
  夜已经很深,天上月朗星稀,甘景天一袭青衣,心事重重,那人不是玉梨!那为何她跟玉梨这般相象?一定是妖怪,侵占了他妻子的躯壳!是吗?是这样吗?他焦灼地在凉亭中徘徊。
  哪里来的声音?突然,不知哪里,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,已经是这样的深夜呵!哪里会有人深夜唱曲?他侧耳细听,似乎是“萋萋芳草忆王孙,柳外楼高空断魂,杜宇声声,不忍闻,欲黄昏,雨打梨花深闭门……”
  陡然间,他热泪盈眶,这是,玉梨的歌声。
  他向歌声来源处奔跑,象是一个学步的孩童,跌跌撞撞却又心急难耐,清丽婉转的歌声越来越近,是她,是她吗?是生人,还是死灵?
  “嘣!”玉梨院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开,甘景天愣在当场,这是他的玉梨院,亭台楼阁,满院芳菲,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立于梨树之下,脉脉含情望着他曼声唱吟。
  正是玉梨,他的爱妻,“玉梨!”他大叫一声,冲过去伸手搂抱她。
  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
  管她是人是鬼,他只知道她是他的玉梨!
  他触到她秀发,拥她入怀的时候,闻到了馥郁的辛夷花香。然而,在他怀里,她对他深情一笑,接着那笑容迷蒙开来,她的身体变成闪闪发光的薄雾,四散开来,最后渐渐消失……
  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,这是梦还是真?给了他希望却又狠狠地夺走这希望,她何其残忍?
  “玉梨!”
  她一消失,所有的光华都不再了,废墟重新沉寂成废墟的样子,清冷孤寂,黑影憧憧。
  是他的错觉吗?他迷茫举目望去,伊人象夜间开放的昙花,只开一瞬便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。只有清冷的月光,将玉梨院仅剩的几堵残墙拉出长长的影子,那些黑暗的地方,有没有幽怨的眼睛在注视着他?
  清晨,甘家大厅,中间悬挂着诗礼传家的匾额,阳光从花格窗透进来,在青石地板上形成了斑驳的影子。
  坐在正中间的甘老爷和甘夫人在絮絮地说话,问过了景天的身体,话题又转到景阳身上。
  还是一身素衣,玉梨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子上,目光低垂,想着心事。
#1楼
发帖时间:2007-07-22 19:43:58   |   回复数: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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